本文发表于证券市场红周刊

在今年伯克希尔·哈撒韦股东大会期间，《红周刊》专访到了芒格先生和李录先生，在专访的十几个提问中，有六七个问题是我提供的，我所提的第一个问题是：“芒格先生您曾经说过，对投资人最重要的一个词是：理性!为什么理性最重要？而不是知识、智力、耐心等？“。本文也是继《芒格专访视频赏析心得（1）：从安全边际到安全杠》之后，我向芒格和李录提问后的自我体会和自我解读的系列文章之二。幽默的芒格先生如何回答？请打开此链接观看视频芒格：为何理性在投资中最重要#《红周刊》

我所提的第一个问题是：“芒格先生您曾经说过，对投资人最重要的一个词是：理性!为什么理性最重要？而不是知识、智力、耐心等？”

芒格先生答道：“绝对是这样，绝对是理性最重要。什么是理性呢？理性就是实事求是。而绝大部分人看世界，是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，如果这样，就像通过变形的眼镜看这个世界，有多少知识、耐心都没有用。因为你看到的和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是脱节的，没有理性的态度，其它都没有用。”

我进一步问：“人大部分时间都是非理性的，那么请问芒格先生，投资人靠什么获得并保持理性？”

芒格：“你必须用心、努力去做到理性，而且你必须重视、在意理性。如果你自己都不在乎，就不会努力去做到理性，那你可能就一辈子不理性，那么必然会承受糟糕的结果。成为理性的人也是儒家的态度，就像孔子所说，是道德上的责任，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成为理性的人。会比其他人更进一步。你需要一辈子的努力，并且需要大量地阅读以获得理性。”

芒格说理性绝对是最重要的。投资人必须先维持理性，才能够让知识得到有效的应用。芒格的回答不长，主要强调理性是最重要的，芒格这个回答确认了理性的核心重要地位。但没有解读为什么理性是最重要的。我来发表一下个人的主观观点。

投资工作的本质是在本质上深刻认识公司

投资的工作性质是干什么？投资首先是从本质上认识你所投资的公司并预测公司的未来。一个企业出现在我们眼前，在现象层面有产、供、销、人、财、物，有竞争，有市场，有产品，企业现象层面纷繁复杂。作为投资者，要通过对这些现象信息的收集整理，去伪存真、去粗取精，透过现象看到本质。企业的本质就是竞争优势、护城河、安全边际。企业的竞争优势有没有，竞争优势是越来越强呢，还是越来越弱？护城河是越来越宽，还是越来越窄？安全边际有多大？回答这些问题是一个认识企业的过程，是从现象到本质的认识过程，是从粗浅到深刻的认识过程。

投资的基础是研究，研究的本质上是一项认识工作，认识需要理性。

认识所投资的公司，非常类似于科学研究。科学家通过大量的数据收集，做实验，最终抽象出来相应的科学原理。投资者对所投资公司的研究过程与科学研究差别只是对象的不同。投资人研究一个公司是在理性状态下，应用知识发现企业本质优势的过程，这个过程是主观认识客观的过程。主观认识客观的过程当然是依靠经验和知识，但是经验和知识的应用要建立在理性之上，没有理性，知识没有用武之地。

理性是一种精神状态

理性就是一种平和、平静、客观的实事求是的精神状态。芒格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时说：“你看到的什么就是什么，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和变形眼镜看问题。”就此李录先生将其翻译成“实事求是”“客观看待”。芒格所以强调投资人要实事求是，保持客观，不要根据主观愿望裁剪客观事实，原因是在人性层面人有一种只关注自己希望看到的本能。比如恋爱中的人情人眼里出西施，认为对方好，所以只看对方的优点，并不看对方的缺点，哪怕对方有缺点也视而不见。这种不能实事求是客观的看问题是一种人性的缺陷。理性需要克服这种不利于投资的主观看问题的缺陷，不能克服这种本能知识经验无用武之地。

李录把芒格的话翻译成中国人非常熟悉的一个词：实事求是！强调研究者要保持客观性，研究者就像法官一样，要听原告的观点，也要听被告的观点，然后根据常识和法理分析判断哪个观点更正确，不能根据主观喜好偏听偏信，不能从主观出发，从自己的好恶出发，那样就变得不实事求是，就变成一厢情愿的主观主义者，这时知识毫无用途，因为理性已经消失了。保持客观的，全面的，不急不躁，情绪稳定，实事求是的精神状态，这时你就进入了理性状态，理性就是一种平和、平静、客观的实事求是的精神状态。

芒格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时说：“成为理性的人也是儒家的态度。就像孔子所说，是道德上的责任，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成为理性的人。”事实上理性确实是儒家的核心价值观和追求，儒家不特别强调追求具体知识，而是用了大量的篇幅强调“正心诚意”，强调正心诚意的重要性和如何做到正心诚意。这个正心诚意就是保持理性的精神状态，儒家大思想家王阳明和自己的一位负责断案的学生的对话，深刻的揭示了理性不是知识，而是一种客观的、不偏不倚、心平气和、无私无欲的精神状态。王阳明的学生说：“久听讲先生之学，此学甚好。只是簿书讼狱繁难，不得为学。”王阳明闻之，曰：“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，悬空去讲学？尔既有官司之事，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，如问一词讼，不可因其应对无状，起个怒心；不可因他言语圆转，生个喜心；不可恶其嘱托，加意治之；不可因其请求，屈意从之；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，随意苟且断之；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，随人意思处之。有许多意思皆私，只尔自知，须精细省察克治，唯恐此心有一毫偏倚，枉人是非，这便是格物致知。”

王阳明这一段话强调的是作为一个断案的法官，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公平、公正、不偏不倚、情绪稳定、认真负责、实事求是的精神状态，达到这种精神状态就是儒家说的正心诚意，就是芒格说的理性。理性不是知识，知识不是理性，理性是一种对人的精神状态的调控。把状态调控到公正、公平、客观全面、不以偏概全、不主观主义这种精神状态就是理性。在理性的精神状态下，人没有情绪，没有主观的偏好。进入了一种实事求是、客观公正的状态，在这个状态基础上知识才能发挥作用。法律条文是知识，但法官没有理性的状态，法律知识就没有用武之地，甚至会被错用，法官在不理性状态会草菅人命、贪赃枉法。王阳明对学生的话，芒格在回答我提出问题说的话本质是一样的，都强调保持理性比拥有知识重要！

写到这我想起了在红周刊对专访芒格、李录先生过程中的一个提问，关于儒家的一个提问。

红周刊》：您刚才提到儒家思想和《穷查理宝典》很多地方是相通的，您也提到了孔子，您和巴菲特的行为方式也像信奉儒家思想的人。那么儒家思想对于投资会起到什么样的正向推动作用呢？

芒格：如果你是一个更好的人，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投资者。如果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，你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投资者。孔子讲的这些，你有什么不喜欢么？虽然孔子之后的世界已经经历了2500年的变化，今天的事情孔子不知道，但他对人生的基本态度、对人生的基本理解和现代文明没有什么不相通的地方。

芒格的回答告诉我们，儒家让你做好人，做正直的人，做理性的人。而投资者的成功正是因为把自己变成了理性的人，变成正直的人，变成一个好人，最终财富只是这一变化的副产品。我的求索过程也让我意识到投资关键不是方法，而是做人！投资考验的是你的人性，投资奖励那些能够克服人性缺陷，能够理性，能够做事公平、公正的人，奖励那些情绪稳定的人。儒家几千年来所解决的课题就是让人变的中正平和、心诚意正。能够在任何条件下都坚持原则，有理性，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，在任何场合下坚持原则，哪怕没有人监督下也坚持原则，儒家追求的境界，就是芒格说的理性的境界。而理性是投资成功最重要的保障和能力。理性是一种精神状态和境界，这种精神状态和境界其实就是儒家所追求的状态和境界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强调理性最重要的芒格，极端推崇儒家的原因！

理性是漫长的独立思考过程

在投资研究过程中，投资者的理性表现为独立思考，独立自主按照认识的基本规律透过现象发现本质，在这个过程中首先要大量的收集现象，并且对现象进行处理，最终去粗取精，找到纷繁复杂现象背后的本质。这个过程是非常艰苦的，甚至于是艰辛的研究过程，是非常漫长耗时间的过程，李录先生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说：“为什么价值投资总是集中投资？因为没有几年的时间不可能对某一个行业，某一个企业有深刻的了解，理性思考的过程是非常漫长的过程。”芒格说他一生只投了三个公司，原因在于你完成一次理性的系统思考，没有几年是做不到的。

我在这方面能够提供案例，我自己投资茅台历经非常曲折的过程，先跌百分之六七十，最后涨20多倍，曲折之后带来的明显的超常规回报。在这个过程中一开始的时候，我从对这个行业相对不太了解，用了6、7年的时间，最终成为这个行业的理论来源地，我的分析思考成为产业中企业上市公司高管的参考依据，很多上市公司高管专门请我去讲我对产业的理解，供他们参考和抉择。这个过程我耗时若干年，写下上千万的研究笔记，我做了大量的调查分析，而且还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以及分析模型。

这个漫长的、艰苦的思考过程必须由你独立完成，不能走捷径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捷径。独立的投资研究过程和谈恋爱是一样的，你只有亲自去谈恋爱，才真正的能获得爱情，你不可以委托人去替自己谈恋爱。我曾经说过一句话：“看投资报告做投资，是自己花钱请别人替自己谈恋爱，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。”理性的过程是一个独立思考的过程，失去了独立思考，失去了以我为中心看待世界，看待行业，看待公司，看待资本市场，那就失去了理性。理性是谁的理性？是你的理性，你要达到一种理性的精神状态，用你掌握的知识来分析世界，分析环境，分析经济，分析资本市场，分析产业，抛弃了你自己，你自己不作为主体去思考分析，而是把别人的东西直接拿来用，或者依赖别人，就是不理性的。一旦把结论建立在别人身上，而不是建立在自己的思考上，那么理性就不存在了。在研究思考过程中我所有的问题都是独立求证，独立分析，独立构建思维模式，完全不把现成的观点直接拿来就用，这个是理性最集中的表现。理性就是自主的独立的思考，一旦你把观点、结论建立在别人意见的基础上，参考借鉴，甚至直接引用别人的观点，这个时候你自然已经没有理性了。非理性是什么情况？道听途说，打听消息，看小报的新闻做投资，包括看研究报告做投资。这些做法表现为自己不独立，自己不做系统的思考研究，广泛的现实都是一些道听途说，都是一些打听消息，都是看着一些非本质的现象做决策，不是自己去调查研究，分析思考，而是把答案和结果寄托在别人身上，图简单，图快速，放弃独立思考。往往仅凭个人好恶和直观感受，缺乏深入的思考，也不讲究起码的思维逻辑，被捕风捉影、道听途说、夸大其词的他人观点误导！那些放弃独立思考，去看报纸，去听所谓的股评家，是非理性的，它很类似于在医学没有发达之前，早年的人类病了以后找巫师来做法一样，根本就是不理性。那些小报，那些股评家，那些到处散发各种观点的人，怕不过就是早年的巫婆一样。

独立思考同时还包含着对思考结论的评价，也是坚持以自己为主来评价自己的思考结果是否正确，对此芒格说道：“你是正确的或是错误的，并不取决于大家是否同意你，你是正确的，是因为你的资料和推理是正确的。客观和理性的态度需要独立思考。记住，你是对是错，并不取决于别人同意你还是反对你----唯一重要的是你的分析和判断是否正确。”关于这一点我会在后文详细论述。

理性要回归本质

中国资本市场非常动荡，因为全中国的主要投资人都是看着中美贸易战、看着去杠杆、甚至有人看涨跌本身做决策。这些都是依据现象做决策，现象纷繁复杂，来也匆匆，去也匆匆，本来不应该基于现象做决策。理性需要投资人从中国整个社会经济发展的脉络，以及发展阶段考察中国，从市场的整体估值思考问题，从企业的竞争优势、护城河、安全边际思考问题，做决策，也就是从本质层面思考。如果只停留在现象层面是不理性的。理性需要超越感官从现象中发现本质，理性是用来发现本质的，发现本质是理性的功能，也是理性存在的目的。感官感知到现象，但不能仅仅凭感官和现象决策，要靠理性超越现象，发现本质，本质是认识和研究的归宿和终点，发现本质需要理性，也只有发现了本质才算是理性的！

我在投资茅台的过程中面临的太多的消息，以及中短期变化的干扰。有的人认为茅台酒的利润率太高，所以茅台酒的价格最终要跌到一百块钱，有的人认为普通老百姓都是勤俭节约过日子的，没有人花那么高价钱去买茅台酒。当时围绕着茅台身上的各种说法，各种现象层出不穷，我对这些现象都进行的思考。在做了大量的工作之后，我最终意识到茅台的本质，茅台酒对于中国人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润滑剂，是礼尚往来的载体，只要中国礼尚往来的文化习惯不消失，茅台酒用于中国人表达情感的属性不消失，那么茅台酒的需求就不会消失。事实上以上两点都不会消失，所以茅台酒的长期未来非常确定的，眼前的那种复杂的现象，根本都是过眼烟云，不值得在意。我在实现了对茅台酒商品属性的这种深刻的本质性认识后，我对复杂的现象和短期的变化就非常超脱了。很多人在茅台酒价格大幅上涨之后，问我当时那种暴跌之后你是怎么样坚持过来的？我说我根本没有压力感，因为我通过大量的研究，在本质层面已经知道了公司本质上绝无风险，礼尚往来的文化怎么可能消失呢？用茅台酒表达情意的习俗怎么能消失呢？在这种本质要素不消失，不改变情况下，根本就没有风险，所以我就没有压力。我反而有一种好色的小伙子进入女儿国的贪婪，我想尽一切办法扩张资本金，在茅台跌到100元附近吸纳。

总结言之，理性首先是一种平和客观，实事求是的思维精神状态，其次表现为独立地、深入地、系统地、长时间的专注思考。一个投资人，从来没有对某一个行业、某一个公司持续专注好几年深入系统的思考和分析，那根本谈不上理性。没有理性根本赚不到钱的。我在资本市场上看到那些有成就的投资者都是围绕着一个行业、一个公司，几年如一日深入钻研，实现了对行业和公司深刻的本质性认知才取得成功的。因为上升到对行业和公司本质层面的深刻的理解，他们能够准确预判产业的未来，这样赚钱变成自然而然的结果。

理性不易获得，但容易丧失

我特别要说一句，理性是一种精神状态，理性是一种艰辛的，长期的，系统的，深入的独立思考过程。因为理性具有这种特点，因此理性有一个特征，不是一劳永逸的，理性是艰难的求索，是克服自己固有的人性心理缺陷之后才能获得的。但是这个理性是非常容易丧失掉的，不是一劳永逸，我举一个例子。巴菲特在08年金融危机之前，从中国卖出了大获其利的中国石油，把卖出来的钱在美国买入了康菲石油，最后巴菲特在康菲石油上实现了大幅的损失，对此巴菲特的总结是，他买康菲石油是丧失了理性，当时卖出中国石油，就已经认识到国际油价已经很高了，未来不好预判。同样经营强烈受国际油价影响的康菲石油，巴菲特却大手笔买入，违反了基本的理性常识。这就证明理性获得艰难，丧失非常容易。儒家说一个人终身修养，终身克服人性的欲望才能提升自己。儒家所以有这样的主张，就是因为儒家很早就看到获得理性是不容易，但是丧失理性是容易的，你稍不留意就丧失了理性，所以要想持久的、永远的保持理性，就是分分秒秒不能掉以轻心，一个人一次理性不难，难的是终身理性，而做到终身理性，那就得终身克服自己的人性欲望和动物缺陷。

以上是我对芒格为什么理性是最重要的的解读和思索的上半部分，我还有下半部分思考。下半部分我要讨论在持股的过程中更容易丧失理性。为什么很多高知识分子能够分析出谁的未来会好，但是在持股的过程中却容易半途而废呢？因为过程性压力对人丧失理性的压力更大。

我们下一部分讨论持股过程中的理性问题